回到民宿,睿颖洗过澡之后,坐在梳妆台前,由阿凯用毛巾替自己拧干一头长发。
由于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吹整费时费力,阿凯便自愿代劳。
“你怀疑杀人凶手就是岛上的居民?”她诧异地低声问道。
“嗯,就像老板娘说的,只有当地人才会在休园时间从那里抄近路,死者是这样,凶手也是这样。”长发半干之后,他拿起梳子轻轻梳理,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或许死者碰巧在园中遇到同样抄近路要前往月牙湾的凶手而遭遇不幸,也或许凶手早就盯上死者,预谋犯案……”他一边梳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性侵未遂,却下狠手杀害,除了一时激愤之外,也有可能是因为凶手的脸被死者看到,杀人灭口。”
“可是老板娘也说,岛上的人可以互相作证,没有人有犯案的嫌疑……”
“是互相作证,还是互相包庇,很难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死无对证……”
阿凯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正要打开开关,忽然听到楼下似乎传来一阵怪异的哭声,于是停下手边的动作。
睿颖也听到了,惊讶地看着镜中的阿凯,“好像有人在哭。”
正想仔细谛听,声音却戛然而止。等到吹好头发,两人要就寝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哭声又顺着夜风传过来。
“我们下去看看。”阿凯说。
“好。”
他们循声走到一楼的厨房,入口处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令睿颖莫名感到恐惧,不由得抱紧阿凯的手臂。
“别怕。”阿凯握着她的手,朝黑影靠近,不料才走了几步,那个形影瞬间消失了。
“秀婷原谅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你!不要来找我!”漆黑的厨房里传出夹哭夹诉的声音。
他们开灯一看,只见那名叫做阿锦的妇人跪在地上剧烈颤抖,身前的地面散落一堆熏鸡、鱼头、五花肉、水煮蛋、海鲜等食物。
“这些东西都给你吃……这些我都不要了!都给你吃!拜托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有害你!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疯狂摇头。
睿颖看她的样子可怜,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
竭力安抚了许久,对方才稍稍冷静下来。阿锦偷偷抬头瞄了厨房门口一眼,“秀婷……秀婷走了?”
“秀婷是谁?”睿颖故意问道。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神智失常,但她心想或许可以从对方口中探出什么讯息。
“秀婷她……她是我国中同学。”
松了一口气的阿锦似乎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恐惧,捡起地上的大五花肉条咬了一口,那条肥滋滋、油腻腻的五花肉明显只用开水稍稍汆烫过,上面还带着血丝,睿颖立刻从对方手中抢过来。
“这个还没煮熟,不能吃,而且掉在地上都脏了。”
“可是我好饿啊!我好饿!我好饿!”阿锦紧盯睿颖手上的肉条,垮着脸扁着嘴,似乎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好好好,我看看冰箱还有什么东西,我煮给你吃。”
睿颖请阿凯看好对方,自己则快速地清理地面,再从冰箱拿出一些干净的食材烹煮。
煮好上桌之后,阿锦放着筷子刀叉不用,双手直接抓起盘子里的的菜肴大吃大嚼起来,好像饿了很久那样。
睿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的吃相。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以为阿锦是个中年妇女,现在灯光下仔细审视,实际年龄似乎也没有很老,只是因为外表邋遢臃肿,所以显得衰老。
“你刚才说秀婷是你国中同学,她常常来找你吗?”她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轻轻问道。
“对啊!秀婷常常来找我!可是我不喜欢她来找我。”阿锦边说边摇头。“秀婷死了,她是鬼。”
“她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阿锦认真地想了想,但想不出原因。
“因为她的死,和你有关吗?”阿凯突然问道。
阿锦闻言,脸孔瞬间刷白,状似想起什么很可怕的事,她丢下手中的虾卷,坚决否认:“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害她的!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你在哪里看到她?”睿颖连忙追问。
“在外环道那边,很多人围着她,宫主阿伯很生气地在骂阿翔和阿豪,还打他们……”
睿颖和阿凯相视一眼,正准备继续问时,阿锦的哥哥金土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三更半夜,让你们在这里听一个疯子讲话。”金土面无表情地说。“我妹妹是神经病,她说的都是疯话。”
“你应该知道你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凯看着他,了然的目光中微带谴责。
“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陈金土说着,把吃饱喝足的阿锦带走了。
……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赭色的余晖染红了海面,仿佛隐含血腥气息。
阿凯和睿颖来到位于海边的庙宇,规模不大的庙里只有宫主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方。
宫主看到阿凯出现,拿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烟灰掉落在玻璃桌面上,但立刻强自镇定。“幸好你还没走,我说过要办一桌向你赔罪的……”宫主起身客气地说。
“你确实应该赔罪,但对象不是我。”
宫主脸色微变,伪装平静的神情难掩忐忑。“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包庇那些铸下大错的年轻人?”
宫主黝黑的脸倏地刷白,嘴唇颤抖,“你果然知道了……你出现在岛上的那天,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明白你袒护自己村民的心态,但死者也是月光岛的人,你让死者曝尸海滨、沉冤难雪,不会良心不安吗?”
“良心……”宫主按着自己左胸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地说:“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一己的私心;我这样做,是因为秀婷已经死了……”
阿凯和睿颖两人默默无言地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发现秀婷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救了,她已经死了,可是阿翔和阿豪这几个孩子还活着──虽然他们喝酒贪杯犯下大错,我也气得想活活打死这几个畜生,但打死他们又能怎样?秀婷也活不过来了。”
“就算是这样,那些人也应该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当年阿翔他们都已经十九、二十岁,要面对的是刑法审判,被判死刑的机率很大,我们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人,怎么忍心让他们一辈子就这样毁了?这些孩子有的是单亲,有的是孤儿,成长过程说起来也实在可怜,他们虽然年轻气盛,我知道他们本性不坏。”
“本性不坏就可以杀人?死者也是单亲,她也可怜啊,难道她就该死?”阿凯不禁义愤填膺。“你不忍心让犯人面对刑法审判,谁来还给死者公道?”
“这……我……”
“人在做,天在看!天听若雷,神目如电,神明厌弃你的所作所为而不再接受你的祀奉,这座庙早已没有神了,你还想自欺欺人多久?”
被阿凯戳破他长久以来为了欺瞒信众而做出的种种掩饰,宫主顿时双手掩脸,痛哭失声。“我知道他们应该要为自己的恶行赎罪,也知道我的行为罔顾天理、神鬼共愤……唉!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满头白发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带着几丝凄凉。
因为月光岛的村民主动投案,终于让悬宕多时的月牙湾白骨案真相大白。十数名涉案的老少村民被移送地检署时,守候已久的大批媒体记者逮住空档立刻蜂拥而上。
这桩冷案因为残留的迹证不足,连戮力查案的警方都一筹莫展,这些村民却选在案情陷入胶着之时出面自首,背后动机启人疑窦。
面对记者们的提问,大多数村民都垂首不语,只有其中一位曾经担任宫庙负责人的老者低声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仿佛叹息一般。
月光岛事件落幕之后,阿凯就读的学校也即将开学,准备返回北部的租屋处;而睿颖也要回公司宿舍了。
由于小雨的公司离他的学校很远,他们只能当远距情侣。
“小雨,你愿意陪我回学校吗?我不想一个礼拜只能看到你一次。”他抱着正在帮他收拾行李的小雨要求道。
“好啊!”
“……这么干脆?”他反而愣了一下,没想到小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那她的工作怎么办呢?
他知道小雨热爱她的编剧工作,原以为她会犹豫很久的。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呢!”她微笑地说。